二零一七年九月二十九日
外公在世的最後十幾年,中了兩次風,腿腳不便利了,神志也開始混沌不清。
他的一切生活起居,都由外婆一手料理。上不了廁所,外婆就摻著他去。拿不穩筷子,外婆就餵他吃飯。說錯話得罪了人,外婆就跟在後面道歉。
外公又有糖尿病,飲食要以清淡為主,外婆怕外公饞,就每日陪他一起吃粗糧,就這樣,沒有生病的外婆,忌口了十幾年。
後來,外公的病越來越嚴重,再也走不了路,說不了話了。偏偏外婆又摔斷了腿,進了城裡的醫院。
外公鬧著要去看外婆,大家都勸他:「您老的血壓不穩定,坐不了長途車的。」
他就是不聽,坐在輪椅上干著急,說不出話,就用兩隻手不停比劃,一張臉憋得通紅。
沒辦法,大家只好帶他去,他什麼都說不出,就只能兩隻眼一動不動地盯著外婆,像是要把那張臉生生世世地記住。
如果你看過那個眼神,就會知道什麼是生離死別。對於老年夫妻而言,每一次注視,都可能是永別。
那段時間,外婆一邊打點滴,一邊擔心外公吃不好,睡不好。而外公呢,天天在家不說話,眼巴巴地坐著,生怕外婆的腿好不了。
後來,外婆好了,外公卻去了。
如今,外公已經去世好多年了,外婆還一直住在那間房子裡,子女們接她出去住,她不願意,她就要在那裡,陪著外公。
年輕的夫妻,可以吵鬧,可以分離,可以各奔東西,但老年的夫妻,生命枯竭得只剩彼此可以依靠。
朋友告訴我,她的父母一生相愛,母親四十多歲了,還被父親寵得像個少女,既不知道怎麼交煤氣水電費,也不會洗衣做飯。直到有一天,她爸在浴室洗澡時突然滑倒。
朋友說,她至今都不知道一生沒幹過重活,體重不過九十斤的母親,是怎麼把父親從洗手間裡背出來的。
那件事以後,母親像變了一個人似的。她開始自己去交物業費,學習買菜做飯,甚至淘了一大堆醫用保健書籍,認真學習急救方法。
而一向不准她勞心勞力的父親,也不再干預她做這些,兩個人都默契地心照不宣,換了一種生活方式。
朋友說到這裡紅了眼眶:「其實我爸是在擔心,萬一他先走了,我媽怎麼辦?」
「我先走了,你怎麼辦?」是每一對白頭夫妻都終將面臨的問題。
我如今結婚了,漸漸明白了白頭夫妻的意義。
有一晚,我勸老梁戒菸,我說:「抽菸對身體不好。」
他沒心沒肝地說:「抽死了就算了唄!」
我不知道發哪門子瘋,一下子就痛哭起來:「不行,我不准你胡說!我不准你胡說!」
每對白頭夫妻都是生死之交。
你必須要承認,上了年紀的人,是沒有朋友的。你在你的城市有了難關,你那個同樣白髮蒼蒼的朋友,已經不再可能,從另一個城市哪怕從一個城市的另一端過來幫你。而子女,都在遠方,他們有自己的家庭,有自己的工作。誰活著都不容易,想開口要點什麼,話還沒到嘴邊,算了,還是算了,不要給他們添麻煩。
沒有經歷過老的人,是無法明白伴的重要。
婚姻是什麼?
沒有步入婚姻的人,很難真正理解這種沒有血親卻又千絲萬縷的聯繫。父母是共同的父母,孩子是共同的孩子,財產是共同的財產。
我們一起養大子女,一起送走父母,再一起接受終將到來的衰老和離別降臨。神聖,而莊重。因為每一段婚姻走到最後,都是生命對生命的託付。
你是我交過命的人,請一定要好好珍惜,這一世的夫妻情分。